湘西凤凰的山水、城池、人物和烽火战事不但构建了凤凰的传奇与梦想，并且昭示出凤凰的个性是既有物质文化的丰富，更有精神上的奋进：这里不仅留下了既往的历史文化风貌，还留下了当代文明进取的时代样式和人文精神。

黑白印记中的凤凰古城

撰文/王再 张顺心 摄影/王再 支持/中国摄影报 凤凰国际摄影双年展组委会

沱江镇，1998年。

悠久“城史”酝酿底蕴厚重多元文化

湖南湘西凤凰县，由于特定的区位和民族迁徙基因，不但中原文化与楚巫文化在这里交融，历史文化与通俗文化亦在此奇特并存。生活于多元文化融合环境中的凤凰老百姓，从绮丽的山水和兵战文化中汲取智慧、获得力量，在磨炼进取心的同时，也用一种奇特的包容塑造了敢于争先的文化性格。

凤凰城的历史，承载着凤凰的文脉，现存可考的历史，上溯至唐。唐垂拱三年（687年），凤凰始设并称渭阳县，清顺治三年（1646年）设镇协副将，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始将镇协升为镇，全国六十二镇中的凤凰镇在当时的地位不一般。清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移辰沅靖道驻此镇，雍正七年（1729年）改为辰沅永靖兵备道（编者注：官名，明制于各省重要地方设整饬兵备的道员），为全国八个兵备道之一。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改为凤凰厅，升通判为同知。清嘉庆二年（1797年）凤凰厅升为直隶厅，统领三府一州军政，管辖“大湘西”二十余县，被视为“扼西南苗疆之咽喉，为辰浦泸麻之屏障”，系边陲重镇。

沱江河边，1986年。

凤凰的历史孕育了古城文化。凤凰城池用砖建城始于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明朝廷修筑了最初的砖制城墙，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城垣用粗纹坚质的红砂石块加固，周长四华里，十分坚固。城池经过二百多年完善，与城西北高山峻岭中长达三百多里的“南方长城”互相呼应，组成了严密的防御体系。

徜徉凤凰古城，到处能读到历史的沧桑。古城街巷由一块块从山里抬来的青石板铺就，纵横交错成小城的动脉，每条小巷的青石板路被匆忙往来的脚步打磨得油光发亮，犹如古城历史的印记。在千百年的历史演变中，凤凰曾一次次试图纳入文化的正统、脱离荒蛮；但是，真正的凤凰演绎出的却是华夏正统和“武陵蛮”之间的融合与反融合的格局。

沱江镇十字街，1991年。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传统文化同凤凰独具特色的楚巫文化相融汇，而特殊的地理环境更使之张扬了一部分楚巫文化的原生形态。中国传统文化是以儒、道为主干，儒、释、道三者合流的文化。在凤凰城，道教、佛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教等“五教”齐全并盛行，城内还建有祭天祈求风调雨顺的“天后宫”，供奉妈祖娘娘，充分说明了凤凰古城不单是一座区位意义上的文化之城。受凤凰城“五教”的启迪，有时我们禁不住会突发奇想，莫非在横亘于古城南面的南华山上，由太上老君安置了一尊冶炼文化之丹的炉鼎，才使这座古城得到如此不可思议的机缘，在历史上造化出数不胜数的豁达英雄、草莽豪杰、灵性文人。若干年后，还让人们车马兼程、架舟仗楫前来寻访造化它的神奇功力。

沱江镇东正街8号，1989年。

瑰丽“山水”孕育边民进取智慧

凤凰人对古城风水非常满意，当年曾有阴阳先生将之概括为六句话：“双龙来治水，五马来朝阳。凤凰会百鸟，金盆摆中央。谁能拥得此地在，又出将军又出王。”凤凰山水经过风雨的浸润，给生活在这方山水的人带来了烟雨般的无穷遐想。

古城位于沱江之畔，群山环抱，关隘雄奇。碧绿的沱江水依着城墙缓缓流淌，翠绿的南华山倒映江中，江上渔舟游船数点，山间暮鼓晨钟兼鸣，码头边的浣纱姑娘笑声朗朗；沱江河两岸吊脚楼是明清时期的建筑，做工精细考究，屋顶歇山起翘，有雕花栏杆及门窗，上下穿枋承挑悬出的走廊或房间，使之垂悬于河道之上，成一道能扩展人们思绪的独特风景。倚吊脚楼木窗放眼沱江河畔，少妇们淘米、洗菜、捣衣的身影，伴随着阵阵杵声与姑娘的欢声笑语，那和谐淡雅的意境，只有在唐诗宋词或水墨画中才寻得见。再从吊脚楼窗眺望钟灵毓秀的南华山，感受古城同南华山的和谐相依，可谓“一座青山抱古城”。在凤凰的八大景中，南华山中的“南华叠翠”、“山祠晨钟”、“兰径樵歌”等不知撩起了多少文人的诗情画意。从山上鸟瞰凤凰城，更觉山中有城、城依山成，让人遐想无限心旷神怡。微雨过后的南华山，远处的山峦上萦绕着一层薄雾，古城就在这青翠欲滴的山林薄雾中时隐时现。

舒家塘村170号。

八景之一的“溪桥夜月”，溪桥建于明洪武年间。传说当地百姓建此桥意在重续被朱元璋破坏的“龙颈”风水。《凤凰厅志》记载：“桥横跨沱江水，长五十余丈，川平风静，皓魄当空，清光荡漾。近则两岸烟林，远则千山云树，皆入琉璃世界中，桥上徘徊，仿佛置身蓬岛。”如今的虹桥上，有民俗表演，有商铺卖些古玩字画、蜡染工艺，生意十分热闹。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明清时期，彼时的繁华景象重现，古城犹如一幅自然山水与人文历史的中国山水画。生活在充满灵性山水当中的凤凰人，从大自然的美中吸收灵感，孕育出源远流长的文化智慧。

山江镇，1993年。

凤凰因得天独厚的美丽山水，被称为中国最美的小城。这个令凤凰人如此骄傲的评价出自原籍新西兰的路易·艾黎，他在中国居住了数十年。1966年，当所有的中国人几乎都被那史无前例的政治热情笼罩的时候，这个新西兰人来到了凤凰，他悠然地在古城街巷中聆听牛皮钉鞋敲打红石板的回响，在叠翠的南华山上寻幽访静，在清幽的沱江河畔眺望江岸上的吊脚楼，游览了黄狮桥古城。在他眼中凤凰只有风景没有政治，他悠然地说：“凤凰是中国最美的两个小城之一。”这个外国人为凤凰立了一个绝好口碑。

集市，1988年。

烽火“兵战”文化融合出铁血性格

凤凰的历史文化与战事有关。历史记载中的凤凰城，“西托云贵、东控辰沅、北掖川鄂、南扼桂边”。清朝廷设绿营兵驻防镇，直属湖南提督管辖。城中的居民只有五千人，戍卒屯丁倒有七千之多，这座城镇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兵营。

自明宣德八年起，封建王朝曾多次调集湘、黔、川、鄂、滇、粤、桂等外省官兵到凤凰对付苗民起义，“兵战”之余，凤凰也受到外省文化带来的影响。乾隆六十年（1795年）起，浙江山阴人傅鼐坐镇凤凰统治苗疆十三年，其属员幕僚多为江浙人士，随之带来了江浙文化的一些元素。咸同年间，由凤凰子弟组合成的“竿军”因骁勇善战而成为曾国藩的铁血大旗，在这支“王牌师”中，先后崛起两位实授提督、六位总兵、九员副将、十四位参将，他们转战南方诸省，衣锦还乡之后带来了外省文化的影响。又有江西客民，未知他们的子弟在凤凰征战，自清顺治年间起就络绎不绝地徙入凤凰经商，不经意间给这里带来了江西文化的色泽。

沱江镇的春节，1990年。

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独特的地理位置，注定了汉文化与苗文化在凤凰相交融合，加之南方各省的文化因子在这里重新排列组合，终于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凤凰文化。时至今日，凤凰周边有多个村镇以营、哨、堡、关来命名，如阿拉营、靖边关、清水哨、鸭堡洞等，均系苗疆边防军所遗。这些地名称谓，由此打上了战争的烙印，使得它显出一份沉重。清代流官黄思芝的《边墙夜拆》词，或许能让我们感受到当年边关文化的硝烟气氛：“叹边防严密，关墙筑削，迢迢长夜，更更敲入苗巢。梦里肝胆都落，悔昔日跳梁事错。风寒山轻，几点篝火闪烁，听声声度岭穿壑。天曙也，抱关人方去睡着，正关外鸡鸣膊膊。”

沱江人家。

正因如此，我们今天观览凤凰一些古老的影像，仍可从中隐约听到那风中的厮杀声，虽然随着年代的久远，厮杀的戾气已渐渐在青山绿水中淡去。20世纪80年代，沈从文重新获得世人的认知以后回到故乡，完成了一个以士兵的身份离开故土、再以文学大师的辉煌称呼回到凤凰的现代神话。这个神话仿佛也昭示世人，凤凰已经告别战争，以文豪故里的面目出现在世界的视野里，成为一个纯净的“世外桃源”。

拉豪村，2003年。

多元文化诞生千古“人杰”

凤凰的山水及多元文化，养育出的人物成了古城最动人的风景。凤凰尚武尚文由来已久，有人在外当兵是全家乃至全族人的荣耀。自清中叶至民国止，二百年间涌现出叱咤风云的将领237位，提督近20名，总兵级以上28名，副将级以上55名，参将级以上36名。这些人物的出现，使凤凰闪耀着“人杰”的光辉。

凤凰古城里的尚文之风同样可谓是辉映神州。清朝末期著名政治家陈宝箴故居位于凤凰古城道门口。陈宝箴先任凤凰厅道台，后任湖南巡抚。陈宝箴“一门三代四杰”，有“中国文化之贵族”之称，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耀眼的文化型家族之一：陈宝箴是近代政治革新家、湖南第一师范创办人；其子陈三立是近代诗坛泰斗；其孙陈师曾是近现代著名画家，陈隆恪是著名诗人，陈寅恪是当时清华“四大导师”之一，后成为一代国学史学宗师。陈师曾、陈隆恪、陈寅恪陈氏三兄弟和后来的文坛巨匠鲁迅一起留学日本。回国后，陈师曾成为我国当时画坛大家，齐白石为其入室弟子。齐白石五十七岁成名，即由陈师曾举荐，所以他始终以“恩师”称呼陈师曾。陈氏一家为凤凰在中国文化史上的贡献添上了最耀眼的一抹光辉。

沱江镇田家祠堂，1994年。

沈从文是凤凰人的骄傲。这位世界级的文学大师，以其文学创作构筑了充满艺术魅力的湘西世界及与之相映的城市社会百态，表现了他特殊的文化批判精神与重造民族性格的理想。他对故乡自然美、人格美和乡民原始生命的礼赞始终如一，同时他也站在乡土中国的立场上看到了整个中国进入现代文明的痛苦过程。他的乡土抒情小说文体，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他的人格魅力和作品在国内外有着重大的影响。他的作品被美国、日本、韩国、英国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选进大学课本，两度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

沱江镇沈从文先生故居，1998年。

黄永玉被称为一代“鬼才”，他的绘画作品荣获意大利最高荣誉奖“总统勋章”，在海内外享誉甚高。2008年，被授予“奥林匹克艺术奖”，嘉奖其对推动人类艺术发展做出的独特贡献。另外还有熊希龄，民国二年当选为被当时世界多数国家正式承认的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任内阁总理。他所组建的内阁成员有名重一时的梁启超、汪大燮、张謇等，被称为“第一流人才内阁”。“人杰地灵”、“地灵人杰”，凤凰所以为凤凰，果真是名美地美人更美，天下凤凰名副其实。

凤凰的历史文化延伸到今天，已融合在凤凰古城区的建筑里。今天，我们应进一步从历史影像中获得力量，从经典中汲取智慧，从凤凰的历史文脉里吸取文明的基因，在凤凰影像中弘扬凤凰古城的文化个性，塑造凤凰坚韧向上、敢为人先的精神。

苗家寨，1990年。

王 再

1957年3月出生于湖南隆回，现任湖南大学图像传媒研究所所长、武汉大学图像传媒技术研究中心首席专家、教授，湖南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1986年开始从事湘西地域图像文化研究，1996年出版《王再湘西写真集》，2005年主持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文化湖南图像研究”，2012年主编大型画册《九嶷山·舜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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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文明》2013.0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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